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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6 ? 番外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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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6   番外三

◎犀燃燭照(一)◎

番外三:犀燃燭照(一)

章和十七年五月初六, 戌時末,端本宮。

趙佑澤剛在宮外祭奠完外公裴老太爺,而後與嘉善在馬車上閑聊了一陣。他趕在宮門下鑰前回了宮裏。

此時此刻, 趙佑澤正坐在桌案前, 一邊吃宮中小廚房特意為他消暑燉的荔枝膏,一邊思考著嘉善適才在馬車上的反常。

“景文。”趙佑澤低聲重覆。

是這個人有什麽問題嗎?不然如何解釋阿姐聽到這個人名時,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和驚慌。

趙佑澤倒不是純心試探嘉善,他問嘉善知不知道景文是誰時, 的確是好奇居多。因為他上一次出宮探望外公時, 外公拉著他的手,念叨了“景文”好久,念叨到最後,還是大管家連哄帶騙地服侍裴老太爺服了藥, 方才作罷。

趙佑澤只是想知道,這位景文到底是何人物,居然讓外公彌留之際還牽腸掛肚。

與外公同朝排輩的大臣裏, 似乎也沒聽說過誰字“景文”的啊。

趙佑澤放下小碗, 用指節輕輕地叩擊著桌案的沿邊——這個思考的小動作與章和帝如出一轍, 只是父子二人尚未察覺他們在某些地方上的契合。

倒是趙佑澤近身伺候的內侍祝光發現了。他抿唇一笑,輕輕走上前,說:“荔枝膏性涼,房太醫囑咐過奴婢, 不可叫殿下睡前貪多。殿下用完一盞切莫再用了,眼下剛剛入夏,當心寒氣侵體。”

趙佑澤一向待人隨和, 祝光又是在他幼時就跟在身邊伺候的人, 所以二人格外親近些。趙佑澤於是“嗯”了聲, 放下荔枝膏,問說:“講經史的蘭太傅這兩天會入宮吧?”

祝光道:“是。蘭太傅年紀大了,奴婢聽說他已有向陛下請辭之意,約莫來不了宮中幾次了。”

“唔。”

趙佑澤閉目沈吟。

蘭太傅是翰林院侍講,三朝老臣,博古通今,為人又剛正不阿,從不結黨營私,所以章和帝特地點了他為諸皇子主講經史。

這日放課後,趙佑澤特地等別的皇子們都散學了,才拿著書本上前向蘭太傅請教問題。

蘭太傅對這位仁厚好學的四殿下很是喜歡,遂極為耐心地教他。臨了,知道裴家的老太爺剛剛病故,還不忘諄諄地勸導趙佑澤幾句“不要過於傷心”。

趙佑澤說:“外公高壽,這回乃是喜喪。況且我從前常出宮探望外公,也算盡了小輩的應盡之道。”

“難得殿下仁孝。”蘭太傅讚一句。

趙佑澤忙說:“不敢當。”

“其實我也有私心的,”趙佑澤笑笑,容顏如霜似雪,“外公與太傅一樣,乃是見聞廣博之人,與外公聊天,實在能增強我的見識。”

蘭太傅摸著自己的白胡子笑說:“四殿下敏而好學,社稷之福也。”

“可惜外公到底年紀大了,有時候也糊塗了。”趙佑澤說,“之前有次為我講學的時候,外公說讓我有空可以讀讀景文的詩集,但最後也沒給我。真是可惜了。”

“景文……”蘭太傅輕聲重覆。

頓了一瞬,他方才說:“永江王有才情不假,可性子趨於仁弱,當不起社稷之責。在此方面,殿下還是需多向今上學習才是。”

“永江王。”趙佑澤在心裏重覆一遍,景文竟然是永江王,曾經的孝懷太子!

外公為何會與孝懷太子扯上關系?

他忍住心裏的驚詫,面上依然是一片寧靜單純,緩緩說:“是,元康自當謹記太傅的教導。”

出了尚書房後,趙佑澤慢吞吞地走在禦花園裏。

他後知後覺出自己辦了份蠢事——可景文怎麽會是孝懷太子?

雖說孝懷太子被改封為永江王後,父皇並未為難過他,永江王最後算是壽終正寢。他的兒子如今也還在封地中,承襲了他的王爵。

但是若要叫父皇知道外公臨終之際還對孝懷太子心心念念,對裴家而言,實在是禍不是福。

他忽然掉頭重新往禦書房的方向走去。

禦書房裏,蘭太傅已經不見人影,只留幾個小內侍在其中打掃。

趙佑澤問:“蘭太傅呢?”

“太傅大人剛走,”其中一位小黃門恭敬回道,“四殿下若是有事兒,趕緊出宮門去找他,還來得及。”

趙佑澤從中聽出了點兒別的味道,於是問:“什麽意思?”

小黃門笑說:“四殿下還沒聽說嗎?今兒是太傅大人講學的最後一天,太傅大人年紀大了,陛下已經允準他告老還鄉。太傅適才還在和奴婢們說呢,已經雇好馬車,預備午時就要帶著妻子離開京城了。”

趙佑澤點頭:“既然如此,我便去送送太傅。”

他騎馬出了宮門,果然在京城外見到了蘭太傅的馬車。

蘭太傅不想這短短兩年多的師生情分,竟然也值得趙佑澤親身出來送自己,於是感動地老淚涕橫,拉著他的手一直說:“殿下來日不可限量,願能永懷仁厚安民之心,無論老臣在哪兒,都會恭祝殿下福壽綿長。”

趙佑澤笑笑,最後躬身與這位垂垂老矣的蘭太傅輕輕擁抱了一下,然後見到蘭太傅的車架慢慢駛出午門,直到車架徹底看不見蹤影,趙佑澤才駕馬回宮。

轉眼又是一年過去,這一年裏,“景文”二字並未在趙佑澤心裏起太多波折。

斯人已逝,趙佑澤不是一位拘泥於往事的人。每個人都有秘密,時至今日,他不想太過探求裴老太爺和孝懷太子曾經的關系,也不想追根究底為什麽阿姐會知道“景文”是孝懷太子的乳名,而且聽到這個乳名,還會膽寒。

之後,京城裏又發生了一大片波瀾——平陽侯府叛亂、趙佑成被貶為庶民,圈禁鳳陽,秦王父子伏誅,以及趙佑澤被立為太子。

樁樁件件都不是小事兒。

趙佑澤站在這片暴風雨的正中央,幾乎每日都是通宵達旦。這天夜裏,他正在端本宮中看奏折。自從他被立為太子後,大臣們的奏章由他和內閣先代為批閱,再呈交給章和帝。

章和帝過來時,就見到趙佑澤還在挑燈夜讀。

章和帝說:“折子放下,跟朕來。”

趙佑澤:“是。”

他再也料不到,章和帝竟然是帶著他微服出宮,來到了詔獄內。

詔獄由皇帝親自監管,並非是用來關押普通犯人的監獄,一般非九卿不能進。而且詔獄的環境惡劣潮濕,及其陰暗。

但今日詔獄內的衛生明顯提前被打掃過,雖然仍舊因為終日不見陽光,腐朽陰冷,可至少不見蚊蟲鼠蟻,也聞不到任何血腥味。

趙佑澤跟在章和帝後頭,章和帝徑直走到了詔獄最深處的牢房前。為他們舉著火把的人,乃是章和帝手下最好用的一把天子之刃,羽林衛都指揮使楚錫。

楚錫停留在此牢房外,沈聲說:“臣在此等候。”

“不必侯在這兒,”章和帝說,“退到詔獄外頭去。”

楚錫猶豫地道:“這……詔獄是不祥之地,陛下身邊不可無人守護。”

不等章和帝做決定,楚錫已經又退了一步說:“臣退到門口的第三個牢房處,隨時等候陛下傳喚。”

第三個牢房距離這裏已經有十幾丈遠,章和帝估摸了下距離,說:“可,就站那裏。”

楚錫於是緩緩躬身退到後頭。

詔獄裏頭早就被清了場,除了章和帝、趙佑澤還有楚錫外,再沒有任何一位獄卒與犯人。

楚錫不在,趙佑澤於是上前一步,替父皇將牢門拉開。

這間牢房中關押的竟然是那位已經昭告天下,因秦王父子離世而傷心過度,大病驟亡的秦王妃!

趙佑澤眼中眸光微閃,卻什麽都沒說,只是乖順地跟在章和帝後頭。

秦王妃一連被關押多日未曾梳洗,加之詔獄的環境又糟糕,如今她是蓬頭垢面,早不覆以往的富貴華麗。

見到他們,秦王妃冷笑聲:“看來陛下還是決意立四殿下為太子?”

“臣妾要在此道一聲恭喜了!”

趙佑澤的眉頭皺起,敏銳的他自然察覺出秦王妃的這聲“恭喜”可謂十分怪誕。說來也是奇怪,他與秦王一脈素無仇怨,為何秦王父子會願意偏幫大皇兄,秦王妃又為何到了如今這個境地,還敢在這裏陰陽怪氣?

趙佑澤的睫毛微垂,咽下了所有疑惑。

章和帝坐在先前楚錫備好的太師椅上,眼眸有如夜色:“怎麽朕立太子,還需要事先向你匯報嗎?”

“呵,”秦王妃桀桀冷笑,“陛下果然是聖明天子,胸襟氣度非比尋常,連江山易主都能容忍。不得不說,這份氣度,令臣妾十分佩服。”

聽到“江山易主”四個字,趙佑澤倏地擡起頭,第一次感到心慌意亂。他不再從容,猛地看向端坐在太師椅上的章和帝。

章和帝依舊沈靜泰然,他說:“誰告訴你會江山易主。”

“元康是朕的兒子,”章和帝的眼底厲光閃過,“皇後嫡子,聰敏不凡。朕不立他,莫非立你的兒子為太子?”

秦王妃用十分微妙的神情望向他:“你見過皇後和永江王私通的書信,還是相信他是你的兒子?”

一旁的趙佑澤早已大受震撼,兩眸猶自烏黑。

“私通。”章和帝淡道,“何來私通。”

“捉賊捉贓,捉人拿雙。”

“至於這張紙,朕沒看,也從不打算看。”章和帝從懷中掏出那封信紙,輕飄飄落在秦王妃眼前。

這封信當日從秦王府搜出來時是什麽樣子,便還是原封不動地擺在那裏。

秦王妃不可置信地深深看了章和帝一眼,眼眸黑沈沈地:“你貴為皇帝,難道真的不在乎皇後的清白,不怕一國太子是魚目混珠之輩?”

哪怕只有絲毫可能,你也不怕嗎?

秦王妃神情冷漠地望向章和帝,不信他真像他所說的那麽淡然。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友情提示:本文前半段劇情接前文的第112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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